白婆子盯着谢忱: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?为何要装成这般?即便姜玮没有与你说,你就一点猜不着?”谢忱不言语,旁边的白氏突然道:“他没猜着就不会跟过来了。”白氏睁开眼睛,脸上的恨意比白婆子要多:“让我猜猜,谢大人这些年是不是仕途不顺?来洮州,是想要再挣一份功劳?”“现在谢大人都清楚了,可以向朝廷写折子禀告了,就说……昌乐公主还活着。”谢忱脸色变得更加难看。白氏厉声道:“现在我们寨子的所有秘密你都知晓了,可以滚了。” 对不起谢忱没有滚,而是双膝往下重重地跪在了车厢里。这个在朝堂上,弹劾大臣甚至是皇亲国戚的御史,从来都是昂着头,挺直脊背,无论面对谁,他都有这副魄力,因为无欲则刚,他自认走上仕途以来,勤勤恳恳,不曾为富贵荣华折腰,所以他在哪里都能立得住。可就是现在,这样一辆不起眼的骡车中,他整个人都萎靡了。他有负于人,愧对昌乐公主,愧对寨子上那一条条人命。拿下洮州和岷州的时候,这支从西蕃来的人马与他们并肩同行,他们曾允诺,将藩人赶出洮州之后,洮州会让他们安居乐业,以后大齐就是他们的家乡。谢忱似是还能看到黑夜的篝火旁边,他两侧的都是西蕃的汉子,他们说着蹩脚的齐语,但是他们爽朗、悍勇,冲杀的时候从不落于大齐兵马之后,在他们的帮助下,西蕃人被击退了一次又一次。眼见西蕃兵马即将溃败,那天晚上,谢忱记得很清楚,他说了一句话:“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?这些人也太……”郑子书道:“太卖力了,按理说不该这样,就算他们是乌松节那一派藏匿起来的部曲,但到底是西蕃人,刀向自家人的时候,却没有半点的犹豫。”姜玮也点头:“跟我们一样拼命。”其实是比他们还要拼命。所有事都不会是无缘由的。那时候他们就确定这支人马肯定有问题,他们应该不止与乌松节有关。“会不会受过咱们公主恩惠,所以才会一心想着来大齐落户。”谢忱本是在说一句玩笑话,可这话说出来之后,三个人都静默了。谢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随随便便这句话,让姜玮上了心,姜玮开始私底下查那些人的底细,又或者姜玮早就知晓一些内情。总之,对他来说揭开秘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,寨子的血流成河也是从那时起。谢忱垂着头,伏在地上将头磕在了上面。这动作换来了白氏一声轻笑:“谢大人,这是要提前为我们送行?用不着如此,谢大人也不用良心不安,你们没杀够,就再杀一次好了,这几年我们可是又为你们养了不少的人头和军功。”“不是,”谢忱脸色难看,“我没有,我来洮州不是为了寨子。”“不是要斩草除根?”白氏道,“那可新鲜了,这些年我们闭门不出,可你们的眼睛不是一直没离开寨子吗?”“我以为,你们不杀鸡,是要等着它下足够的蛋,养出气候来,再动手,谢大人可就一举成名了。”谢忱浑身颤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单纯的羞愧,他想要辩驳,但多年前他们做的事就摆在那里,他要怎么张这个嘴。沉默了一会儿,谢忱终于道:“我收到了张元给我写的书信,他可能知晓了我与姜玮从前是挚交,他提及洮州之乱,朝堂上刚好有人弹劾冯家,所以……我想来看看。”半晌没有说话的白婆子这时开口道:“谢大人旧地重游可满意吗?如今的洮州可是你们思量的那般?你们不是说,用那些人命可以换来百姓的安稳吗?”白婆子说到这里顿了顿,她乜着谢忱:“这就是你们要的安稳?”谢忱额头上都是冷汗,脑海中浮现出洮州城内的大乱,还有那些被藏起来的米粮,还有那些将要被贩卖的妇人。“不是。”谢忱感觉到脊背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,他好不容易才艰难地直起几分,看向白婆子,可是在看到白婆子脸上那条伤疤时,谢忱再次萎靡下来。谢忱垂下头道:“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揭穿冯家那些人的作为,不是为了寨子,这次不一样。”骡车中又是一片静寂,白氏和白婆子好像都不愿意再浪费口舌。白婆子盯着谢忱:“凤霞村的人并不知晓我的身份,我们也是看迁民可怜,才会给他们活计,你若是牵连到他们头上……”“不会,”谢忱想要发誓,可他知道骡车上的人,根本不相信他的誓言,“我绝不会伤他们分毫,也不会向京中递奏折,从前是我们不对。”白氏又轻笑了一声。显然谢忱的这句歉意,什么也不是。谢忱闭上了嘴。骡车再次停下来,谢忱哆哆嗦嗦地站起身,他行了礼之后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。就在下车的那一刻,白婆子道:“他们看着你呢。”骡车离开了,谢忱半晌没有挪动脚步,身边的马用头撞了撞他,他这才回过神来。是的,刚刚那句话没错。这些年他能感觉到,那一双双眼睛就在看着他,始终在看着他。风吹过来,谢忱这才感觉到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。……骡车继续前行,一直进了寨子。
白婆子下车,白玉英和白玉薇等人忙上前将白氏背回屋子里,白婆子正准备回自己屋中,查硕匆匆过来道:“姆妈,赵家阿叔和阿泱来了。”白婆子并不觉得意外,她刚刚微皱起的眉头,在这一刻也舒展开来,她真的很喜欢赵家女郎。“一会儿人来了,就请进屋吧!”白婆子进门简单梳洗,然后煮了一壶茶,茶放在桌子上时,赵洛泱也来了。就像白婆子预料的那样,赵学礼没有跟过来。赵洛泱坐在白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