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气转凉,何家的仆妇偷懒,浣洗衣服时,从一天一洗变作三天一洗,这时正抱了大木盆出去,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跪在地上,走近一看,才发现是何先生的学生,大惊道:“方小官,你跪在这里做什么?”
方叩有些不好意思,抬头说:“大娘,我犯了错,惹了老师生气,在这里求他原谅。”
原来是他思来想去,在家里待得够久了,慢慢地也想通了,师生之间哪有隔夜的嫌隙?不论如何,他得找到老师,好好地道歉才行。至于其它的心事,先放在一边不管。
仆妇道:“大人今天不在家中,着奴做饭食时,道只做下人的便是。小官你若在这里吃,便随意打发一顿吧。”
方叩听到老师不在家用饭,连忙问:“那老师何时归家?”
“说是戌时。”
“噢……不着急,我在这里等一等吧。”
谁知到了戌时,方叩膝盖也酸麻了,老师却不曾回来,从夕阳西下,到暮云四合,夜幕降临,他总算等不及了,推开门便问道:“老师可曾说过他在哪里用饭?”
那浣衣的大娘也说不清楚,只知道是有人请客,想必是寻常的那几家酒楼,方叩久等人不归,心里莫名有些慌乱,骑着马,跑遍了城西的几家酒店,到了最后一家时,才有一个琵琶女告诉他,今夜朝中大员在此相聚,他拜谢过那位姐姐,急匆匆上了楼,推门进去。
屋中弥漫着一股异香,方叩抽了抽鼻子,皱起眉宇,哗地掀开珠帘,大踏步走到内间,只见老师一袭淡青灰色深衣,端坐在桌边,尹公则是官服打扮,站在老师身后,手搭在他肩头。
屋里只有这二人,桌上杯盘狼藉,想必是十余位宾客在此处吃过酒,先行离去。两个人见了他来,眸光皆是一惊。
“思圜!”何斯至拿开肩上的手,一下子站起来。
“方叩?”尹嗣渊见他来了,些微有些不悦: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方叩扫了老师一眼,那股愧疚忽然间荡然无存,心里恨恨地想,我来,自然是为打搅你们的好事了。
于是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海碗酒,对尹嗣渊道:“欣闻尹公新婚之喜,想必是觅得佳偶,胶漆相投,小可不曾忝列大礼,在此略敬薄酒一杯。”说罢,仰头尽饮了一杯。
何斯至道:“别人的事,你倒是很清楚,你的文章写了不曾?”
方叩说:“没有。”
“为什么不写?”
方叩直直地盯着老师,道:“你不守着我写,我怎么写得出来?”
尹嗣渊负手上前走了几步,道:“老师不在,你就不写,这话实在可笑,那么考试的时候,谁来守着你写?”
方叩道:“我的文章不是自己写的,是老师一个字一个字批改出来的,没有老师,我寸步难行。”
尹嗣渊听了,脸色很是阴沉,正欲开口,却被老师打断。
“够了,”何斯至低声道:“我的学生,你少插手为妙。”又抬头对方叩说:“你是骑马来的?我同你回去。”
方叩便让开半边身子,作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等老师出来,自己也跟了出去,探身关门前,忽然冲尹嗣渊扮了个大大的鬼脸。
“你!”
大门砰地一声关上,把姓尹的隔绝在里面,方叩心里痛快了,嘴角扬起,哼着歌儿,牵着马儿,把老师护送到家里,一路无话。
进了屋,坐下来,煮了壶茶,何斯至一如往常,对着灯火批改他的文章,忽然传来几下敲门声,原来姣儿端了一果盘,敲门进来了,奶声奶气地说:“爹爹,吃点心!”又看到方叩,心里别提多惊喜了,放下盘子,让她的思圜哥哥给自己扎小辫儿。
她爹爹笨手笨脚的,扎的小辫总是一个高一个低,别的小孩看了经常笑话她,思圜哥哥扎得才叫漂亮呢,又紧密又齐整,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花样,睡前编好了,就能管两天。
方叩便拿了梳子篦子给姣儿梳头,平心而论,他是很喜欢姣儿的,这是老师多年挚友遗下的孤女,那挚友几年前被陛下赐了腰斩,令人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,他们这样进入仕途的人,总是伴君如伴虎,指不定哪一日,便命丧黄泉了。
今晚何斯至自从离开酒楼,便一直感到小腹中热热的,原先他还以为是自己上了年纪,不胜酒力,等到这灼热扩散至全身,那股熟悉的情潮涌来,他才惊觉有些不妙,只是默默忍耐着。
姣儿梳好了双辫,凑上来跟爹爹撒娇,带着些稚气,软声道:“爹爹快看,我就说了,思圜哥哥扎得比你好吧!”
他这才回过神来,伸手摸了摸那辫梢,微笑道:“很好。”
等姣儿走了,方叩本来还有两句道歉的话要说,可是此情此景,灯火昏黄,烛影摇曳,他和老师对视一眼,忽然福至心灵,又觉得老师不怪罪他了,亦或是从未怪罪过他,再多的言语也只是赘余,只有沉默,胜过千钟万磬。
“你也该回去了。”何斯至压抑呼吸,唯恐自己失态,只能别过脸去。
方叩往窗外一看,三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