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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算把方叩伺候睡着了,何斯至撑起上半身,在橘红的银烛光晕中,垂眸看他的得意门生,年轻、率真,凝殢着孩童般的稚气,又宛然是个大人了,他皱起眉,忽然后悔让这孩子做官了,哪怕是贩夫走卒,引车卖浆,也远比官场快乐自在百倍。
方叩迷迷糊糊地醒来,发现老师正在望着自己,忍不住抬起头,讨了一个浅浅的吻。
何斯至忍不住吐露了心迹:“我平生,从未做过一件亏心的事,唯一的亏心事,就是和你……和你。”
方叩听了,当即很不高兴,和老师的身体结合在一起,是多么美妙的事情,怎么会是亏心事,他想不通。
“可我不后悔。”何斯至虽然脸红,但还是说出来了。
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,他原本以为这孩子只是一时新鲜,过了这一阵,也就淡了,可这一回,方叩舍命也要找到自己,却是真把他打动了,他知道,这是可以托付生死的人,不论外人怎么看他,也要和方叩在一块。
方叩听了,心里别提多甜蜜了,翻身过去,只想搂着老师,再从他嘴里撬出两句情话,可这个人却死活都不肯说了。
他闹他闹得那么凶,险些以为老师要不喜欢他了。
“我就说了,我这么好,你怎么舍得不要我啊?”方叩玩着老师的发丝,撅嘴亲了一下。
“你简直是……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”
方叩就是要卖乖,就是要老师夸他、宠他才行,想起什么似的,说:“老师,其实我们早就见过,只是你不记得了。”
经他说了几句,何斯至才想起来,十年前,他才考了会试,在大弘安寺求签时,一只精美的蹴鞠远远地飞过来,踢到他的脚边,原来是几个半大的孩子,围过来,拉着他,跳起来说:“我们还缺一位,大哥哥你陪我们玩吧!”
那时候何斯至还是个白面书生呢,有些局促地说:我不会玩……
这几个孩子不知轻重,缠着他非要他留下,这时候,花丛后面走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,拾起蹴鞠,制止道:“住手。”
又抬头冲他一笑,道:“他们不懂事,你快走吧。”
“是你?”
方叩说了给他解围的这一桩故事,自以为很妙,殊不知何斯至心里想的却是:老天,这是作孽,那时候这个人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,老脸发热,几乎待不下去了。
“你……是在寺庙里长大的?”
方叩点点头,委委屈屈地说:“我娘死得早,我小时候身体弱,我爹是个市井无赖,把我丢在大弘安寺里教养,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两次面,我爹抛弃了我娘,也不管我,我就当没这个爹。”
“造孽的孩子,”何斯至在他额头上亲吻,安慰他道,“现在好了,有老师,不要怕……”
方叩问:“你呢?”
何斯至便搂着他,从幼年丧父,母死后落榜说起,又告诉他,如何南下投靠到舅舅家中,然后初来京师,举目无亲,又对京中风俗一窍不通,闹了不少笑话去,后来当官,见了许多的世故,才变成今天这样。
何斯至低声道:“这次,等我到了京城,便去向令尊认错。”
“认错?认什么错?”方叩坐起来,有些警觉:“你该不会又要让我成亲吧?”
可是,当他反应过来,望着老师水一样的眸子,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!
方叩简直不敢相信,他如此看重名节的老师,会为了他……
他有些晕晕地说:“咳,你方才说,镇河的舅舅、舅母,也是我的舅舅舅母,今后,我也会为他们尽孝。”
何斯至侧过身去,枕着手臂:“不用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他们二老有儿有女,你去尽什么孝?”
方叩想起那个庄太义说的话,心就凉了半截,嘟噜道:“我听说你有个表哥……”
“你听别人胡乱说了些什么?”
“那你就告诉我,除了我还有谁碰过你?”方叩急了,急得要哭,把他软成一摊的身子翻过来,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,好像这样就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似的。
“很多年前,那个时候不懂事,稀里糊涂的就……”何斯至竟然不敢再说了,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,居然一下子微弱下来。
因为他看见方叩眼里就喷出火来:“你是被逼的,不是自己情愿的,是不是!”
他也想说,可他不想撒谎,就那样僵持着。
这时,他看见方叩呜地一声,哭了出来。
“怎么了,孩子,怎么了,不要哭……”何斯至做官已有十年,宦海沉浮,刀光剑影,他都见识过了,犹比不上方叩眼眶里的一滴热泪,千斤重锤般砸落在他手背上。
“我恨,我恨我自己,比你晚生的这些年,害你被人欺负,我要你补偿!”
何斯至认命地说:“我只是凡夫俗子,不是神仙……”
方叩黑着脸,不说话了,手掌插进老师的腿间,一翻身便骑了上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