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多疑、惹人厌烦的时候。
她觉出了先帝的失望和疏离。
其实又何止先帝的失望和疏离,因她言行无状,连宫人们都瞧不上她。她局促地看着大人们的坏脸色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“钰殿下来了。”
太监的唱喏声都带着一丝喜气。小越鸾好奇地抬起头——她听父亲说了,苏钰是垣帝的长子,最受垣帝宠爱。
果然先帝一见苏钰,又提起了兴致,直问他功课做得如何,还叫他诵些诗文与大家听。
小越鸾从未见过这样好相貌的小公子,听他抑扬顿挫地念起风雅的诗文,不由得看痴了。
一首诗毕。
垣帝与众人品评起诗文来。苏钰退至一旁,却被灼灼的目光所扰。他向角落看去,原是一个小娘子,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瞧。
苏钰还从未见过这样憨直的、不知掩饰自己的小娘子,只觉有趣,便也回看起她来。只这一看,却给小越鸾惹了麻烦。
“越家的规矩是怎么教的?女孩子家竟不知避讳……”
坐在垣帝左手边的林贵妃训斥道。小越鸾被众人热辣辣地瞧着,不知所措地搓起了手——显得她越发局促、登不得大雅之堂了。
“做娘的不知检点,做女儿的也有样学样……”
林贵妃出身寒微,因独承圣宠,骄矜的不得了。小越鸾看着这雍容华贵的林贵妃,她自小被越府的人指指点点,最听不得旁人贬损她的母亲,她瞪着一双小凤眼,争辩道:
“我娘才不是不知检点的人!她是京城的第一才女,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,说的就是她!”
林贵妃早就被垣帝纵出了霸道的脾性,听了小越鸾这话,立时蛾眉倒竖,喝道:
“好伶俐的小嘴!本宫便替你娘教你个乖!来人——”
便有宫人围了上去,要把小越鸾拖去殿外掌嘴。小越鸾心内委屈,面上却不显,直挺着脖颈,瞪着宫人们。
“母妃!”
小越鸾向那声音望去。
她早已习惯了失望,故而听到这样的声音,竟惊讶起来。
小越鸾跟在苏钰身后。
彼时正是元宵佳节,宫内外火树银花,好不热闹。天上的焰火一簇簇地绽开,照亮了少年满含歉意的眼。
他带她离了那是非的漩涡。
“孤代母妃向你赔不是。”
小越鸾更惊讶了。她从来见的都是欺软怕硬之徒,从未见过苏钰这样的小君子。她也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,于是摆摆手,道:
“罢了罢了,只是以后莫说我娘了……”
她倒底是个孩子,还未到记仇的年纪——连背叛她的小奴才她还惦念着呢。被这么郑重其事地致歉,她不好意思起来,眼睛也看向了旁处。
那是禁城内、仿着民间开的宫市,其中一间摊子,挂着满架的、各式各样的花灯。
“方才你说令堂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……”
她听到苏钰的话,忙不迭地点了点头。其实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,但她总不遗余力地维护着母亲。
仿佛这样,她就能生活在母亲的庇护下,不必遭受那些辛苦。
苏钰笑了起来。
“你看,这是什么?”
小越鸾看向了苏钰的掌心。那是一盏小巧的芙蓉花灯,花瓣叠动,显出格外的清丽来。也不知这位皇长子是从哪里学来的戏法,竟从袖内寻出了它。
“逸兴横素襟,无时不招寻。”
这原是诗人感念朋友之邀的诗句,竟在此时合情合景起来。
“就当是令堂送你的……也是我代母妃赔罪的礼物。”
小越鸾接过了芙蓉花灯。
她抬起头。没有她熟悉的厌恶,他的眼内流动着近乎温柔的情感。她顿了顿,终于开了口,
“我、我叫越鸾。”
她说完,就赶紧低下头,用脚尖去点地上的灯影。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像她这样的人,她想。
除了小奴才,谁还会喜欢她呢——尽管,连小奴才都知道她不值得跟随了。
“越鸾吗?青鸾脉脉西飞去,海阔天高不知处,是个展翅高飞的名字呢。”
苏钰温雅的声音传来。
展翅高飞吗?
好像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说过。
小越鸾抬起了头。她看着苏钰上扬的唇角,仿佛天边的明月,驱散了心头的阴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