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洪武年间浙江会骸山中有一人,此人年过花甲,须发尽白,可面如冠玉,仍是个年轻男子模样,再加上他幅巾绳履,是个道人打扮。众人便都认为他乃是修道有所得,便也都尊称他一句道长。
这位道长名唤江离恨,平日常醉歌于市间,歌毕起舞,跳木缘枝,宛转盘旋,身子轻捷,如惊鱼飞燕。又且知书善咏,诙谐笑浪,秀发如泻,有文士登游此山者,常与他唱和谈谑,惊为天人也。
一日江离恨大醉,竟是写了风花雪月四首词作于会骸山石壁之上,那字苍劲有力,个个刻入石壁深处,见者无不赞赏。
且年岁越久,那字迹便越发黑亮。山中与他熟识之人,见他鹤发童颜,加之神乎其神的功力,都疑心他是个仙人下凡,隐居在此山之中的,却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。
江离恨虽日日往来山中,却无人知晓他究竟住在何处,众人虽然有些疑怪,习见习闻,日月已久,也不以为意了,平日只以老道相称呼而已。
这离山一里之外,有个大姓仇氏。夫妻两个,年登四十,极是好善,并无子嗣。乃舍钱刻一慈悲大士像,供礼于家,朝夕香花灯果,拜求如愿。每年二月十九日是大士生辰,夫妻两个,斋戒虔诚,躬往天竺。三步一拜,拜将上去,烧香祈祷:不论男女,求生一个,以续后代。如是三年,其妻果然有了妊孕。十月期满,晚间生下一个双儿。夫妻两个,欢喜无限,取名夜珠,便是取掌上明珠之意。
年复一年,眼看仇夜珠日渐长大,恍惚间也已是二十岁的人了。这双儿既可嫁男子为妻,也可娶女子为夫,况且仇夜珠生得好看,人如其名,有如那夜中明珠,使人挪不开眼去。
寻常女子二八年华便已婚配,旁人见仇夜珠二十出头还未有成亲之意,也都晓得他是要做男子娶妻的了,便多是给他介绍女子往来。
左邻右舍来做媒的不少,只是这仇夜珠父母嫌好道丑,长相人品都妥善的女子不肯嫁给仇夜珠这般的双儿;肯嫁的家里又淡薄些,门不当户不对的;家财丰厚的女子,人又丑了些。所以高不成低不就,那些做媒的久了便也不耐烦起来,所以仇夜珠的亲事却是越推越迟了。不过仇夜珠美貌无双,娶不到女子亦嫁不得男子之名也越传越远,竟是平白招来了一番祸事。
这日,却是那老道江离恨寻上门来找媒婆,央求她去仇家说亲。
那媒人便问:“是哪个要娶?”
江离恨笑道:“自然便是老道自己了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便都笑了,说这仇夜珠便是嫁个相貌平平的男子,也轮不到他这老头,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。这道士见无人肯给他做媒,便自顾自地走上门来。
仇家父母正在堂上,说起仇夜珠婚事,又是好一番叹息。忽见江离恨走进来,都晓得他平常有些古怪的,不敢怠慢。仇父便问道:“道长今日为何光降茅舍?”
江离恨答道:“老道特为令郎亲事而来。”
仇父见是为儿子说亲的,忙问道:“是哪一家?”
江离恨又答道:“正是老道家。”
仇父当即变了脸色,可又不好拉下脸来,只得继续问道:“不知道长膝下竟有子女,失敬了。”
江离恨笑道:“并非吾儿女,而是吾自己要娶。”
仇父勉强笑道:“道长好爱说笑。”
江离恨摇头道:“并非说笑,老道要做阁下的女婿,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,阁下不必推脱。”
仇父此刻此刻终是忍耐不住,勃然大怒道:“吾儿即便不是金枝玉叶,也不是你这等人可以胡言乱语的!”
江离恨从容不动,又道:“老丈差了。老丈选择东床,不过为养老计耳。若把令郎嫁与老仆,老仆能孝养吾丈于生前,礼祭吾丈于身后,大事已了,可谓极得所托的。这个不为佳婿,还要怎的才佳么?”
仇父大声叱骂道:“人有贵贱,年有老少,贵贱非轮,老少不偶,也不肚里想一想,敢来唐突,戏弄吾家!此非病狂,必是丧心,何足计较!”说罢又叫家仆们持杖在手将此人赶出去,江离恨反倒是大笑起来:“不必如此驱逐,我自去便罢了。只是阁下若是日后反悔,再来求见我,只怕是无门了。”
却说这老道刚出去,便到街角自换了一番模样,只将那满头白发弄成了青丝,又将面容弄得俊俏了些,一溜烟便已出现在了仇府仇夜珠的院内。
仇夜珠正在院中研墨,见廊外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走来,不禁心生好感,出言问道:“阁下是何人,为何会出现在此地?”
江离恨报了姓名,又说道:“郎君父母有意将郎君许配给我,所以让我先进来和郎君照照面。”
仇夜珠收了砚台,又疑道:“竟有此事?可我不愿嫁给男子为妻,爹娘应当是为我寻女子才是,好生奇怪。”
江离恨仔细一瞧,这仇夜珠当真是人物其名,美貌无双,娶了女子实在可惜,连忙凑过身去问道:“怎么,郎君觉得在下配不上你?”
那老道黑眸仿佛有一种无言的吸引力,一时看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