弟们在檐下生起一小簇火,我在心中道了句罪过,如今也顾不上了,忙围坐取暖。
事出反常,我们得小心些。悟空道。
我噢了一声,鼻子发痒,还想说些什么,就开始不停打喷嚏,恍惚之间,那阵风似乎又吹拂而过,我有些晕沉,问道:从方才起,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一阵清风?
这般冷的天,还刮风,不得让人掉层皮。悟能道。
说的也是,或许是我出现了错觉罢。我低下头,把袈裟裹紧了些,等雪停了再想法子过河,总不能一直被困于此。
这话一说完,那卷风似乎加重了些,这回不只是在体表游走,倒像是要钻进我骨肉里,偏生也不算难受,倒让我觉得飘飘欲仙迷迷糊糊。我眼皮子打架,在这大雪纷飞之时,又犯了困,和他们知会了声,就支撑不住地沉沉入眠。
尊者,如何到了我这道场,却不与我相见,反想着离开?那声音清越灵动忽远忽近,飘到我耳边又倏然散去。
阳光折射在密密麻麻的泡沫上,投出千万种殊色。
我看见一尾鱼,又看见了一个少年,两者变幻交错,朦胧晦涩,渐渐地汇聚成同一个身影。
冶容多姿鬓,芳香已盈路。
不知怎的,脑海里就出现这句乐府诗,那身影婷婷袅袅,纤腰楚楚,由远及近地向我游来,我仿佛被裹挟于一团水球之中,动弹不得。
少年有一双极其姣丽的眼眸,睫羽和长发皆是银白,在水下熠熠闪动,波光粼粼。雪肤月貌,一对耳鳍招展漂浮,肩颈修长纤细,下颌两边皆有不断张合翕动的鱼鳃,唇边两侧一左一右两颗猩红小痣,妖冶非常。
赤着胸膛,每一寸骨骼都如同精雕细琢,一片片排列齐整的银蓝鱼鳞边缘锋利莹亮如镜面,他摆着尾,绕我一圈,神色柔和清润,尾鳍宽展秀丽,在水中宛若丝绸翩翩,当真一个玉软香温的美人。
饶是我见多识广,也从未遇着这般靡颜腻理的婉娈少年。
菱唇开合,那修长鱼尾弯曲缠绕几乎合围了我,尊者,别来无恙?可否邀您来我府上坐坐,叙叙旧,说说话,我这通天河多年未有人音,即是在此等候您的降临。
我张了张口,见自己没有被这无边水浪呛住,才放心说道:这位不知如何称呼,你怕是认错了人,我想我们并未见过面,何来叙旧一说?
嗯倒是难办。他听了我所言,沉吟片刻,而后又道:既如此,就当作临别交个友?既能相遇,便是有缘。
这我有些犹豫,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,如同脆弱的泡沫骤然间被戳破,当我意识到之时,梦境就开始急剧褪色,少年的脸庞闪过一丝不符合他气质的阴郁,顷刻消失仿佛错觉。
我脱离了梦境,转醒时大雪已停歇,火堆熄灭,徒弟们收拾行装,见我睁眼,都催促我赶忙上路,免得飞雪又至。
方才那个梦又怪异又有些恍然,听他说的甚么道场,难不成就是这庙宇中供奉的那位?我揉了揉酸胀的眉心,出门一望,那八百里通天河皆都结了冰,有不少行人在冰上行走渡河。
这倒是方便了不少,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,我太过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越发沉重的身躯,若是我肯分出些心思细细感受,就会发现这与被拖入沉水中的感觉并无两样。
但此时西行之路显然是最重要的,我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抛掷脑后,顺着前人的脚印慢吞吞前行,为了防止冰面破裂,我们几个都分散开排成了一列队伍,我的位置在正中间,徒步走在冰面上的感受既冻脚又新奇,一开始还能就着这股子新鲜劲一股脑地走,到后来越发疲惫。
八百里通天河诚不欺我,也不知走到何时是个头,从日出到日落,脚步酸软发浮,意识逐渐蒙上灰翳,天地都是茫茫的白,无边无际,无缘无由。
好累,为何要西行,为何要西行?
留下来罢,与我作伴。琉璃宫殿,宝塔明珠,皆是你的留下罢,与我一起,永不分离。脑海中因这段蛊惑性的话语激起千层浪,我闭着眼追溯源头,却没发现脚下冰面悄然开裂,无声无息。
尊者,我好想您。
衣袂飘舞,缓缓沉入水中,我看着水面越来越远,眨眼间就落下千丈深。
您只要有我就好了,莫要管那些大道,那些众生。
通体冰凉滑腻的鱼鳞贴在肌肤之上,那双手揽着我,小心翼翼,却抱得很紧。
看着我,您看着我。琉璃般的双瞳里是绞动阴郁的森然狂念,我一直在注视着您,可您却看不到我。
那佛法,有甚么好的,值得您日夜为之倾心,值得您三番五次求道辩佛?
但我不同,尊者,我不同为了您我甚么都会去做,请多看看我罢
血红的腮丝在颌边若隐若现,他有一腔珠落玉盘的惊绝嗓音,此时此刻贴附在我耳边,说着缱绻缠绵饱含执念的话语。
我反悔了,我不想把你还回去了。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,可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