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擎笑道:“宗大人,这段日子恐怕又有的忙了。”
宗擎一顿,转身朝贺澜行了礼,面无表情地道:“无甚,为陛下分忧,乃臣子分内之事。”
“咱家那儿还有两坛上好的陈年虎骨酒,先替宗大人存着,改日一起喝。”贺澜拍拍宗擎的肩,笑得春风得意,大步流星地走出金銮殿,丝毫看不出被人泼污的恼怒或是愤慨,倒叫人摸不着头脑。
只有宗擎后牙紧咬,额角的青筋凸起。他知道,这是对自己赤裸的警告!
前往宣政殿的路,格外漫长,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一般。
宗擎进门时深呼吸一口,揉了揉僵硬的面颊,换了个相对轻松的神情。
“臣宗擎,拜见陛下!”
“起来吧。”谢欢鸾亲自去扶,他今日想探探这人的底,抑或是能将他收入麾下最好。
“爱卿受苦了!”
一句话听得宗擎又忍不住跪下,他知道,逃不过的劫,终究是到了。
那年他不肯屈服,贺澜当着他的面,逼父亲饮下毒酒。眼睁睁看血肉骨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撕心裂肺,至今刻骨铭心。
为了保护家人,为了不再让悲剧重演,才会有这些年的抛弃正义,背离人性,帮那阉人瞒天过海做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错事。
“陛下,臣罪该万死!”
“宗卿,言重了!”皇帝再次将头都快埋到青砖上的人扶起,坐到一旁雕花木椅上,“惊秋,把朕珍藏的桂花茶取来。”
“是。”惊秋会意,在外头泡了茶送进来,又屏退了四下服侍的人,关好门窗,独自站在外头守着。
“来,尝尝,这是朕最爱的茶了。”皇帝自顾自斟了一杯,拿在鼻间轻嗅。
宗擎没动,只垂着头,盯着官袍上的鹤纹发呆。
没理会他的无理,皇帝自顾自地回忆,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,“朕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,六皇兄明明已经半只脚踏上王座,他为何还要选择白白送死,连带着惠太妃也一同薨逝。帝位一下子落到朕这个无意皇权的人头上,殊不知,旁人的求不得,却是朕的囚笼和枷锁。”
“贺澜对朕百般折磨羞辱,朕几次欲求一死得解脱。可思及西晋的朝堂被他掌控,天下的百姓成了他满足私欲的玩物,朕心痛难耐,便暗暗发誓,定要将此毒瘤铲除。”
“或许,这是身为天子的职责,也是朕,生在皇家的使命!”
皇帝将盛满茶水的茶盏递给宗擎,灿然一笑,问道:“宗卿,你十年苦读,一朝坐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,可有你自己想要施展的抱负,和未能完成的鸿鹄之志?”
“陛下……”猛然抬头,宗擎瞪大了双眼,那里头却是茫然无措,和压抑许久的落寞隐忍。
“朕今日在你面前,宗擎,你有任何理想抱负、遗憾和仇恨,都可痛快地说出,朕懂你曾经的不得已。但从今天起,朕要你面对自己的真心,面对曾经寒窗苦读、初入朝堂时的自己。”
“告诉朕,你也同朕一样,希冀着西晋有一天会海清河晏、国泰民安!”
“而朕想,走向这一天的路上,有爱卿常伴在侧。”
秋日的风带着一丝清凉和干爽,顺着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吹进。如母亲温柔的手掌,轻抚两颗不安又寂寥的心。
瑞兽吐出的青烟摇曳生姿,坚韧不屈地向上飞去。
君臣二人对视良久,空气中弥漫着淡然的桂香,静谧的氛围里,竟有一丝刚毅倔犟的力量,在他们心底扎根,发芽。
贺府。
青铜的香炉焚着让人安神的药物,几个婢子跪在两旁揉肩捏腿,贺澜半靠在铺着羊绒毯的摇椅,昏昏欲睡。
忽地听见有人从外头轻手轻脚走进来,见他似乎睡着,又犹豫了。
“何事?”墨眸轻阖,贺澜换了只手撑头,懒散问道。
“徽州来消息了。”下人恭敬禀报,又附在贺澜耳边低声道:“聂大人密信来报,说取了牧晖歌首级,问大人要如何处理?”
“呵!”贺澜缓缓睁眼,嘴边是志在必得的笑意。
“如何处理?自然是,送给想要的人啊!”
江府。
江宏意冷汗直流,他怎么都想不通,明明是贺澜在朝堂上遭人弹劾,怎的到头来,却要拿自己的命去填?
贺澜好整以暇地睥睨着人,手里的热茶还留有余香,并不意外江宏意的不配合。
很正常,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,不过,他今天来江府,可不是来商量的。
宗擎坐在贺澜的左手边,低头沉默。
自那日从宣政殿出来,他便陷入了困境,一边是满怀热忱希望自己弃暗投明的圣上,一边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消亡的整个族人性命。究竟是要义无反顾的坚定站在正义一方,还是就此沉沦,与眼前这淤泥同流合污?
会客厅里三人各怀心事,一时屋内安静的犹如无人。
“江大人,考虑的如何?”贺澜没什么耐心,搁下茶盏,上等的红木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