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一汪混浊的泥水。
何斯至下马,走进城隍庙、观音寺,看了几处灾民住的地方,都十分破败,那些灾民皆是面黄肌瘦,短褐穿结,鞋履残破,又看了他们在醋厂施粥,情形混乱不堪,人手也颇不足,何斯至亲眼看着小吏舀了一碗粥,那粥里掺和了一些杂粮,依然是稀如白水,方叩一看老师露出那神色,就知道他很不满意,只是当时没有说话。
老师正在问巡抚的话,方叩没有别的事可干,便四处走了走,见到墙角孤零零地坐了一个赤脚的孩子,他蹲下来,温声问道:“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,你的爹娘呢?”
那孩子说:“饿。”
方叩想到什么,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白糖酥,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,说:“这个给你吃。”
白糖酥被体温烘烤,散发出甜腻的香味,如同一块白花花的猪油,那孩子顿时两眼发绿,他太急了,连忙将脑袋凑过去,才咬了一口,那酥就掉到黄泥汤里,他什么顾不上,急赤白脸地捡起来,便往嘴里塞去。
“这个不要吃了!”方叩没拦住他,只得眼睁睁看他吃了一个脏兮兮的白糖酥,在心里默默叹气。
这时,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喝,一个粗壮的妇人大步走过来,提起那孩子的后颈,抱在怀里,她先是上下踮了踮孩子,仿佛生怕自己才离了一会儿,孩子便缺了斤短了两似的,发现无恙后,两只刀子一样亮的眼睛才扫视过来,尖声逼问道:“你是谁!”
“娘!”孩子张大嘴给她看,乳牙的齿缝里残留着白糖酥的遗骸。
方叩知道她误会了,忙把怀里的玉牌拿出来,说:“我是朝廷派来的人。”
“哦?”她将信将疑,抱着孩子,恶声恶气道:“朝廷派来的,又能是什么好人!”
方叩被她说得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。
所幸那妇人也只是情急之下刺了他两句,看他模样俊秀,又给孩子糖吃,也就不再那样戒备了。方叩问了几句话,也都一一答了,妇人道:她男人修堤的时候,堤坝被洪峰冲垮,归了大西天了,如今她带着公姥与孩子,节省口粮度日,可粮价实在太高,施粥厂这里又难等,哪怕从早到晚,也排不到粥,山穷水尽,接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办,他们这里有许多人,捡大户人家和官府的潲水吃,等到粮食吃完了,他们一家恐怕也要和那些人勾心斗角了。
最后,她抱着孩子,问:吃了这位小官人的东西,你道谢了没有?
那孩子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朝他看,说:“饿。”方叩心里好生难受,从钱袋里拿了一些银子与她。
“使不得使不得!”她起了一个炸雷似的调子,又环视四周,生怕别人看见,压低声音推辞了半晌,最后,还是接了。
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悲惨的事,方叩辞别了这对母子,简直想也不敢想。可她说出自己切身的故事时,又是那样的平淡,就像说着别人的事,在舌尖百转千回之后,似乎彻底麻木了。
他沿街又看到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捧着钵盆磕头乞讨,心里像吞了一枚橄榄,又酸又涩,鼻尖发热,把钱都散给他们了。可是给完了,还有许多人等着要,满眼放光地看着他,而他穿着干净体面的衣服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站在人群里,格格不入,简直觉得自己有罪了。
离开这里,巡抚带他们回到酒楼,方叩看着盘里的鱼虾菜肉,什么也吃不下,胡乱塞了两口饭,这一顿饭便草草了结。樊巡抚微倾了身子,含笑道:“何公,下官还有公务在身,就先回任上去了。”
何斯至点了头放行,巡抚就先行离去,只留一个知县和从事在楼上,知县姓李,满面堆笑,屏退了众人。
方叩和老师对望了一眼,何斯至吩咐道:“你留在这里。”
那李知县便知是方叩是他信得过的人,拱手道:“何公,朝廷划下三百万两纹银,这些银两该当如何处置?”
何斯至端了一盅清茶,饮了一口,道:“我要知道你们的灾报在哪里,才好使这笔钱。”
他草拟的谕令是早半个月便下达了的,地方得了令,便着手勘报,知县连忙呈上灾报,何斯至当面看了,上书灾民人数几何,其中老弱妇孺几何,青壮年几何,都在这里了,条分缕析,写得很明了。何斯至道:“很好。”又问:“如今物价如何?”
知县望向身边的从事,催促道:“还不快去问!”
身边人便飞快地下了楼,不久,呈了一张纸来,何斯至低头扫视道:“粮价相较往时,略有些高了。”
“旱涝期间,多少有一些水涨船高。”
何斯至又问了下面的官员几件事,一一答了,没有出大错。
最后,何斯至道:“记得,陛下说了,查勘获实,宁宽勿刻,你们凡事都依此为准。”
那李知县千恭万敬,自然是满口答应,亲自将何斯至一行人送到驿馆住下,忙前忙后了大半天,才敢回去休息。
何斯至刚坐下,就对方叩说:“你现在便去大街上,问一问物价。”
方叩知道老师信不过这里的官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