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直到黑暗也微笑起来
暮怀君总归是个十分坚强的孩子,他宁愿因为忍耐而迷失自我,也不愿展现出世俗所谓的脆弱。他还来不及细细分辨那些如藤蔓一样、日夜纠缠他的思绪,还来不及剥离那些过剩的意识,就沉沉睡过去了。
梦里,他变得比羽毛还轻盈,在湛蓝的天空下飘荡。
“我吃不下。”
暮怀君对食物失去了欲望。
新学期伊始,他还能吃些意面、烩饭。可他低下头,看见粘稠的芝士、柔软的海参后,觉得十分难受,就不能再下咽了。他便闭着眼睛吃,而又觉得食物像石块一样,硌得嗓子生疼,都堵在心口消化不下去。早晨与下午可以吃些,中午那顿是不必了的,况且餐厅混杂着不同国籍的人,他不愿意去。后来,早餐也不必了,一块饼干足够。他不常运动,一天下来也不感到饥饿,晚餐一个面包就能果腹。再后来,午餐开始咽不进去了,青菜会卡在喉咙里,米饭会哽在食道里,他便只吃粥与果冻。
体育课第三次晕倒,终于通知到暮院林那里。
暮怀君的体育成绩,没有一次合格。
“我想回家……”
“好,今天就办退学。”暮院林答应得如此干脆。
是战场上的可耻逃兵,暮怀君低着头,不敢出声。
暮院林没有责备,也没有安慰:“你先回家吧,怀君,我叫人送你到机场。”
“嗯。”
暮怀君到家后,直接倒到床上睡过去了。一直睡到第二天日落。
佣人把食物送到他床前。
暮怀君摇摇头:“我吃不下。”
他歪歪扭扭地上了个洗手间,又去睡了。
厌食,贫血,嗜睡。
就连医生在他手上扎进输液针,暮怀君也只是昏沉沉地呼吸着,被紧握住地手,只要一放开,又软绵绵地耷拉下去了。
“醒来就哄他吃点粥。”
“好。”
暮院林坐在床边,无言地看着那张苍白消瘦的脸。
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。
柔软如初生的嫩叶,脆弱如乍开的樱花。捧在手心怕摧折了他,寄托于外怕委屈了他,摸不清爱的理由,只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。伸出无形的手,牵出无形的链,无论他飞多高走多远,都无法逃离注定的羁绊。
“怀君…醒了吗,坐起来喝点水吧。”
暮怀君翻身,呆滞地瞪着眼。
“起来吧,喝点水。”
暮院林把暮怀君托起来,他的后背,因为久睡而潮乎乎的。
暮怀君靠在男人怀里,沙哑着嗓子: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不用道歉,怀君,是爸爸的错。你以后有什么想法,都告诉爸爸好不好?不要自己硬撑……”
暮怀君热烘烘的,带着鼻涕眼泪,呼哧呼哧地发出喘息声。
“我不想上学……”他呜咽着。
“好,怀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吃一点东西吧。”暮院林从保温饭盒里舀出一勺南瓜糊,“来,张嘴。”
暮怀君猫儿一样,一勺分作三口吃,摇摇头。
“不好吃么?我让阿姨放了一些牛奶和糖,调成你之前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味道。再吃一勺吧?”
暮怀君伸出舌头去舔。
暮院林小心翼翼地斜着勺子,希望他能再多吃两口。
暮怀君难受地摇头。
“好,待会儿想吃再给爸爸说。”
“想吐……”
暮怀君开始呕。
暮院林拿来垃圾桶,轻轻拍着他的背。
刚刚咽下的米糊,又都吐了出来。
暮院林看得心疼:“不想吃,咱们就不吃了。不愿意的话,要给我说,好不好?怀君想做什么,不想做什么,都由自己决定。”他擦干净他的嘴,让他靠回床上。
“想睡……”暮怀君闭上眼,他没有力气了。
输液管,一滴,一滴,一滴,往那枯萎的身体里输送养分。
老师们说,暮怀君除了有些内向外,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。他不缺课,能和人协作,作业也完成得很好。至于欺凌之类,是万万没有的,暮院林仔仔细细看了监控,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端倪。
只是因为吃不下饭,营养不良,容易贫血晕倒而已。
而这样的状态不受重视,任其恶化,三个月过去,已经发展成神经性厌食症了。
寒假时,暮怀君就有厌食的苗头了,只是暮院林没有警惕。那时候,暮怀君虽然吃得少,但还会嚷着吃些冰淇淋,还是会指着一块大大的乳酪包说想要。一口,两口,怀君只吃了一点,就腼腆地笑着递给他:“我吃不下了,爸爸。”嘴边还留着奶油。
暮院林接过那留着小小牙印的食物,把剩下的吃掉。
暮怀君会抬起眼,难以置信地问:“好吃吗?”
“嗯,还不错。”
于是暮怀君笑起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