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抓住暮院林的手:“再给我吃一口。”
面包上,又留下一排小牙印。
这三个月,谁知道暮怀君是怎么度过的呢。
先是面对着那些想要品尝的食物,感到遗憾。觉得进食困难,逐渐失去饮食的欲望。影响到日常生活后,或许也曾强迫自己吃过,但又咽不下去,消化不了,被迫吐了出来。反反复复的折磨,让他彻底失去进食的信心。
医生给的方案是,先让暮怀君从流体开始进食,固定三餐时间。期间,尽量不要让患者感到进食压力,循序渐进地引导。等体内电解质平衡后,进一步丰富饮食。等身体各项指标达标后服用精神类药物。
暮怀君像一只从水里打捞起来的猫,过于瘦弱的身体似乎支撑不住他的脑袋。矿石一样的黑色眼眸嵌在青白的脸上,昏沉里透露着恐惧。
“想要什么,怀君?给爸爸说。”
暮怀君觉得这样就足够了。抱着爸爸安眠,在无欲无求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沉睡,足够了。
“安静……”
暮院林坐在床边,轻轻摩挲着暮怀君的头,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。漆黑的房间,在暮怀君安睡的呼吸声里,连接到遥远的宇宙。如一只轻舟随波逐流,如一点微光随风飘荡,世间常情,随之淹没。
暮怀君在日记本里写道:我是一个洞,我将被填满。有时候,我渴望,有时候,我抗拒。世界不该分男人和女人,只是一群填满和该被填满的人,这与性别有什么关系呢?人身上有七个洞,从不同的洞填满,有不同的感受。从正确的洞填满,人就会舒服;从错误的洞填满,人就会死。我已经吃不下了。就让我的身体空空的吧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,暮院林基本都在家里办公。
每天8点,12点半,18点。阿姨把营养粥做好,暮院林亲自去给暮怀君喂食。
先是甜言蜜语地哄,苦口婆心地劝,暮怀君好不容易张口,无奈吃了就吐。
暮院林又想办法:购置上等餐具,摆盘考究,每顿食物都搭配出一个主题。暮怀君仍旧不吃,只是拿着小金勺当糖舔,看勺柄上的钻石反射出的光线和上面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天使。
暮院林再想办法:不喂了,两套餐具,两份食物,两个人一起吃。
暮怀君吃得很慢很慢,等粥都凉了,才吃得两三勺。
“不吃了?”
暮怀君点头。
暮院林就拿过暮怀君的碗,把剩下的粥喝下。他仰起头,下颌棱角分明,喉结上下滚动。
暮怀君的心脏开始跳动了。他微微张嘴,似乎想要说什么。
他在日记本里写道:渺小的会供奉伟大的,伟大的会庇护渺小的。我属于哪一边?
一日三餐,暮怀君的餐盘里,总是会出现不一样的花朵,不一样的餐具,有时还有爸爸写给他的卡片。
吃完一顿,他就能把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,爸爸说,那是给他好好吃饭的奖励。
一天三朵花,十天三十朵花……
暮怀君醒来没事做,就会摆弄他的花。这朵开了,那朵谢了,这朵要剪枝叶,那朵得扔掉……
水有些浑浊,想去换水。但是双手颤颤抖抖的,端不稳那么重的玻璃花瓶。
花啊花,你怎么不能自己走去换个水呢?
暮怀君痴痴笑起来:你不能走,我也不能走。你虽然生下来就不能走,不过你跨越千山万水被人带到了我面前,也算是走过了许多路。你来到我面前,愿不愿意?我虽然会走路,可是一路被人支配着,也快要忘记自己会不会走了。
暮怀君在日记本里写道:我被谁生下来?一颗绝望的卵子,和一颗无情的精子。
枕边盛开的粉色芍药,散发出淡淡的味道。不香也不臭,只是一股有别于空气的味道而已。
五月,初夏,暮怀君被要求服用精神类药物。
他抵触:“我没病。我完全好了。我不吃药。”
两个月来,暮怀君未踏出家门一步。医生与他说话,多半是问十句答一句。要么就是通过睡觉逃避与人接触,要么就是埋头看书,抄诗。
“我没病。我没病。我没病。我没病。我没病。我没病。”
暮院林脸色一沉。
暮怀君忽地吓出眼泪,开始低声啜泣。
“宝贝,为什么不吃药,嗯?”
暮怀君认识字,看得懂说明书。那是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,有好多副作用,会让人变得萎靡不振,变得肥胖丑陋。这药会让他每天都快乐地吃三顿饭,把他吃成傻乎乎的胖子,什么也记不住,什么也不会思考。等他成为笨蛋,爸爸也就有理由抛弃他了。那时,傻怀君甚至不会意识到那是抛弃,他只会乐呵呵地,每天吃三顿饭,某一天,乐呵呵地,被毒死。他的遗像,是呆滞油腻的嘴脸。哈,这是谁呀,根本不是暮院林的小孩。
“现在,就让我死了算了……”
怎么突然说死呢?以前怀君从来没提到过这个字眼的。